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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洗泥土-美女去印第安部落冒险,看到村民几乎一丝不挂,她不敢相信眼睛

2023年09月24日 靓嘟嘟

美女去印第安部落冒险,看到村民几乎一丝不挂,她不敢相信眼睛

那个平顶山就像一艘船,停泊在遍布棕色尘土的地峡中,这地峡在陡峭的岸壁之间蜿蜒向前,沿着一道道峭崖,斜斜穿过山谷,变成一条绿色的带子,那是河流和田野。在地峡中央的那艘石头船的船头上,伸出一块形状分明的岩石,马尔佩斯印第安村落就坐落在那儿,好像是船的一部分。房屋一幢接一幢,每高一层就小一点,直插蓝天,如同被截断了顶部的金字塔阶梯一样耸峙着。在这些熔岩脚下,是一排排低矮的屋子和一堵堵纵横交错的峭壁。峭壁的三面在平原上拔地而起。几道炊烟笔直地升入无风的空中,随即消失了踪影。

“这里很怪,”列宁娜说,“太古怪了。”这是她发牢骚时常用的词。“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也不喜欢那个人。”她指了指被指派来带他们去印第安村落的印第安向导。她的感受很显然激发了对方相似的反应。那向导在他们前头走着,阴沉着脸,流露出轻蔑的神情,连背影都满含敌意。

“而且,”她压低了嗓子说,“他身上臭烘烘的。”

伯纳德并不想否认这一点。他们继续往前走。

蓦然间,空气仿佛鲜活起来,脉动着,如同血液不知疲倦地奔涌。在上面,在马尔佩斯印第安村落里,鼓声正咚咚响起。他们的双脚随着那神秘的心跳的节拍跳动着。他们加快了脚步,沿着小路来到悬崖底下。那像石头船一般巨大的平顶山在他们头顶上高耸着,船舷的上沿离地面有三百英尺高。

“真希望我们是开飞机过来的,”列宁娜抬头望了望眼前的峭壁,有些气恼地说,“我讨厌走路。并且,站在山脚下的地上,你会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他们在平顶山投下的阴影里走了一段路,绕过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只见在一道被水流冲刷过的峡谷里,有一条类似飞机升降梯的道路。他们沿着这条梯级般的路往上攀爬。这条小路非常陡峭,在山谷间的两边蜿蜒曲折地往前伸。他们攀爬时,鼓声有时候几乎听不见,有时候却又好像就在拐弯处响起来。

他们爬到半山腰,一只老鹰从他们身旁飞过,非常贴近,它的翅膀掠起一阵风,袭得他们脸上发寒。在岩石的缝隙里,散落着一堆白骨。这一切是如此古怪,古怪得让人感到压抑,而且印第安人身上的臭味越来越浓烈。终于,他们从峡谷里走了出来,置身于灿烂明媚的阳光下。平顶山的顶部是一块平坦的甲板般的岩石。

“像查令T字塔一样。”列宁娜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可是,还没等她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欣慰多久,他们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柔和的脚步声。他们扭头一看,只见两个印第安人朝他们跑过来,这两人从脖颈到肚脐一丝不挂,深褐色的身体上画满了白道道(“就像沥青铺成的网球场。”列宁娜后来解释说),脸上涂满了红色、黑色和赭色的颜料,已经看不出人的模样了。他们的黑发用狐狸毛和红色法兰绒编成辫子,火鸡羽毛织成的斗篷在他们肩上迎风飘扬,巨大的羽毛头饰在他们的头顶华丽地扩张着。他们每跑一步,身上的银手镯、沉重的骨质项链和绿松石珠子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们脚上都穿着鹿皮软鞋,一声不吭地向前跑着。一个人的手上拿着一根羽毛掸子,另一个人的两手抓着三四条远看像是粗绳的东西,其中的一条不安地扭动着,列宁娜猛然发现,那些粗绳实际上是蛇。

那两个印第安人越走越近。他们的黑眼睛看见了她,可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认识她、看见她、意识到她的存在的迹象。那条扭动的蛇又和其余的蛇一起软趴趴地吊在他们手上。两人跑开了。

“我不喜欢这儿,”列宁娜说,“我不喜欢这儿。”

向导把他们带到村口,让他们待着,自己进去接受指示,她眼前所见的东西让她更觉讨厌:到处是脏土,还有成堆的垃圾和灰尘、一群狗和苍蝇。她皱着眉头做了个厌恶的表情,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

“他们怎么能像这样过日子?”她愤愤不平地脱口而出。(根本不可能这样过日子!)

伯纳德故作高深地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他说,“过去五六千年来,他们一直就是这样子生活的。所以,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是清洁是虔敬我主福特之本。”她固执地说。

“是的,文明就是杀菌消毒。”伯纳德接着说道,嘲讽地用在初级卫生学的第二堂睡眠课学到的一句话作为总结,“可是这些人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主福特,他们也没有受到教化。因此,没有必要……”

“哦!”她抓住他的胳膊,“你看。”

一个几乎一丝不挂的印度安人,正沿着隔壁房子的一楼露天平台的梯子往下爬。他一级一级爬得非常缓慢,因为年迈,所以动作特别小心翼翼。他那黧黑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看去像戴了一张黑曜石做成的面具。他那掉光了牙齿的嘴已经瘪了进去。两个嘴角和下巴两侧长了几根长长的髭须,它们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闪烁着几乎是白亮的光芒。他的白发并没编成辫子,一绺绺地披拂在脸上。他佝偻着身子,整个人瘦骨嶙峋的,几乎没有一点肉。他慢慢地往下走,每走一级都要停一停,这才敢再走下一级。

“他怎么了?”列宁娜低声说,她的眼睛因恐惧和惊讶而瞪得大大的。

“他就是老了,仅此而已。”伯纳德尽量显得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实际上他也吃了一惊,可他却竭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老了?”她重复道,“可是主任也老了,许多人都老了,可他们都不会表现出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啊。”

“那是因为我们不允许他们变成这副模样。我们不让他们得病。我们人为地使他们的体内分泌保持年轻时的平衡。我们不允许他们身上的镁钙比值低于三十岁时的水平。我们给他们输入新鲜血液。我们一直刺激他们的新陈代谢。因此,他们当然不会显得这样老态龙钟。”他跟着说,“还有一点就是,他们大多数人还没活到这位老人的年纪就已经死了。他们一直保持着年轻状态,一直到六十岁,然后,啪的一声!生命终结,一了百了。”

可是列宁娜没有听他说话。她只顾看着那位老人。只见他缓缓地爬了下来。他的脚踏到了地面。他转过身来。他那深陷在眼眶里的双眸仍然格外清亮,毫无表情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流露惊讶的神色,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随后,那老人弯着腰,一瘸一拐地从他们身边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列宁娜低声说,“太可怕了。我们就不应该来这儿。”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嗦麻,却发现,由于疏忽,她把嗦麻瓶子落在了旅馆里。伯纳德的口袋里也是空空如也。

列宁娜只得留下来面对马尔佩斯部落的各种恐怖景象,种种恐怖之事在她眼前接踵而至。她看到两个年轻女人在给婴儿喂奶,这情景让她脸红耳热心跳,赶紧别过脸去。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不雅的事情。更糟的是,伯纳德面对这令人作呕的胎生情景,不但没有机灵地避之不顾,反而坦诚地发表了看法。嗦麻的药效已经消失,他又为早上在旅馆里表现出来的软弱感到羞愧,于是竭力表现出自己的坚强和不守规矩。

“多么美好的亲密关系啊,”他故意用露骨的话说道,“这会激发多么强烈的感情呀!我常常在想,我们不让母亲生孩子,或许会因此错过什么。列宁娜,你没有做过母亲,或许真的错过了什么。试想一下,你抱着自己的小宝宝坐在那儿……”

“伯纳德!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一个得了眼炎和皮肤病的老妇人正从旁经过,分散了两人的注意力,也让列宁娜忘记了生气。

“我们走吧,”她恳求道,“我不喜欢这儿。”

可这时他们的向导回来了,叫他们跟在他身后,他领着他们沿着房屋之间的狭窄街道往前走。他们拐过一个街角,看到一条死狗躺在垃圾堆上,一个得了甲状腺肿的大脖子妇人正从一个小女孩的头发里捉虱子。向导在一架梯子边停下脚步,直直地举起一只手,然后向水平方向一指。他们照他无声的命令行事—爬上梯子,穿过门口,进入一间又长又窄的屋子,屋里很黑,有一股烟味,还有饭菜的油腻味以及衣服穿了很久没洗的汗臭味。屋子的另一头是另一条门道,穿过门道,他们正对着一束射下来的阳光,还听到了鼓声,鼓声很响,感觉近在眼前。

他们跨过门槛,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宽阔的平台上。他们身下是被高大的房子包围的村庄广场,那里挤满了印第安人。他们身披斑斓的毯子,黑色头发上插着羽毛,颈项上挂着闪闪发光的绿松石,深色皮肤热得发亮。在广场中心的空地上,有两个用砖石和夯实的泥土砌成的圆形平台—很显然,那是地下室的屋顶。因为在每个平台的中央都有一个敞开的楼梯口,架着一架梯子,梯子伸向了黑漆漆的地底洞穴。这时,地底传来一阵笛声,不过这声音几乎被持续不断的鼓声淹没。

列宁娜喜欢这些鼓声。她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沉浸于那反复响起的轻柔鼓声中,任凭它越来越彻底地占据她的意识。最后,她的世界除了那一阵阵深沉的鼓声,仿佛再也不存在别的什么。鼓声使她欣慰地想起团结礼拜和福特日庆祝活动时播放的合成音乐。“纵情狂欢吧。”她低声地对自己说。这些鼓敲出的是同样的节奏。

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歌声—上百个男人高亢地呼喊出刺耳的金属般的声音。唱了几个长长的音符之后,他们突然安静下来,这时只剩雷鸣般的鼓声还在响着。随后响起尖锐的嘶鸣一般的高音,那是女人们应和的歌声。随后,鼓声又再次响起。男人们再一次用粗犷的歌声印证自己的男子汉气概。

真古怪,是的,这地方太古怪了,音乐也很古怪,衣服、甲状腺病、皮肤病和老人都很古怪。可是表演本身倒似乎并没显得特别奇怪。

“这让我想起了低种姓人群的社区合唱。”她告诉伯纳德。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不再认为这是无伤大雅的合唱了。因为陡然之间,一群可怕的怪物从那些圆形的地下室里涌了上来。他们戴着狰狞的面具,或者涂抹上完全看不出人模样的颜料,绕着广场跳起一种奇怪的瘸腿舞。他们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一边转一边唱,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一次比一次快。鼓声也起了变化,节奏加快了,在他们两个人听来,就像发烧时的脉搏的跳动。人群也开始和舞者一起唱起来,声音越来越响。先是一个女人在尖叫,随后一个接一个的女人尖叫起来,好像她们快要被人杀了。突然间,舞蹈的领舞冲出队伍,跑到广场一头的一个大木箱前,掀开箱盖,然后抓起一条黑色的蛇。人群中发出一声大叫,其他的舞者全都向他伸出双手跑了过去。他把蛇扔给第一批跑上来的人,随后又把手伸进大木箱子继续去抓蛇。他抓出越来越多的蛇,黑蛇、棕蛇,以及杂色蛇—他把它们全都扔了出去。随后,舞蹈又开始了,不过换了另一种节奏。人们抓住蛇,一圈又一圈地跳着,膝盖和屁股轻柔地律动着。他们一圈又一圈地跳着。随后,领舞者发出一个信号,一条接一条的蛇被扔到广场中央。一个老人从地下室爬了上来,给它们撒上玉米粉,这时从另一个楼梯口爬出来一个女人,她从一个黑色罐子往外给它们洒水。随后,老人举起手,这时,周围一片死寂,静得瘆人,令人惊骇。鼓声停止了,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老人指着通向地下室的两个楼梯口。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地从下面伸了出来,这只手托着一张鹰的画像,从另一个楼梯口伸出另一只手,它托升出一张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裸体人像。两张画像都悬挂在空中,似乎它们靠自己的力量就能稳稳立住,并且在旁观着人群。那老人拍了拍手。一个十八岁左右的男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身上只系了一条白棉布腰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穿。他双手交叠在胸前,低着头,站到了老人面前。老人朝他身上画了个十字,随后转过身,离开了。男孩开始绕着那群扭动的蛇转圈。他转完第一圈,第二圈刚转到一半,只见从舞者中走出一个戴着郊狼面具的高个子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根皮鞭,向男孩走去。男孩继续转着圈,仿佛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戴郊狼面具的男人举起了鞭子,人们久久地期待着,随后就见他突然快速挥鞭,皮鞭响亮地抽打在男孩的皮肉上,发出啪啪声。男孩的身体在颤抖。可他没有出声,仍然以同样缓慢而稳定的步伐转着圈。戴郊狼面具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挥鞭。每抽一鞭,人群先是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发出一阵低沉的叹息声。男孩继续转圈。他转了两圈、三圈、四圈。他身上一直在流血。他转了五圈、六圈。突然,列宁娜用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啊,让他们别抽打他了,别抽打他了!”她哀求道。可是鞭子还在无情地抽打着。男孩转了七圈。突然,男孩踉跄了一下,脸朝下向前倒了下去,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位老人俯下身来,用一根长长的白色羽毛在他的背上拂了拂,随后,他举起羽毛,可以看到,这时羽毛变成了红色。随后,他将羽毛在蛇堆上摇晃了三下。几滴血落了下来,鼓声突然又急剧地响了起来。人们大声喊叫。跳舞的人冲上前去,抓起蛇,跑出了广场。男人、女人、孩子,人群在他们后面追赶。不一会儿,广场上就空无一人了,只剩那男孩还趴在摔倒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三位老妇人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抬了进去。画上的鹰和十字架上的人像还在守护着空空荡荡的印第安村庄。不久之后,人们仿佛看够了似的,慢慢地从楼梯口往下沉,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进入了地下。

列宁娜还在抽泣。“太可怕了。”她不断地喃喃着。伯纳德的一切安慰都是徒劳。“太可怕了!那些血!”她战栗着,“哦,我真希望身上带了嗦麻。”

这时从屋子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列宁娜一动不动,双手捂着脸,坐在那儿,什么也不看。只有伯纳德转过身来。

现在走到平台上的那个年轻人穿着印第安人的衣服,可他的发辫却是淡黄色的,眼睛是淡蓝色的,皮肤原本是白色的,现在则晒成了古铜色。

“你好,早安。”年轻人讲的是一种无可挑剔的英语,腔调却很古怪,“你们是文明人,对不对?你们是从另一个世界,从保留地外边来的,对吗?”

“你到底是……”伯纳德惊讶地问。

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个最不幸的绅士。”他指了指广场中央的血迹,“你看见那该死的地方了吗?”他问,声音激动得发抖。

“吞一克嗦麻,胜过吃一次瘪。”列宁娜双手捂住脸,呆愣愣地说,“真希望我身上带了嗦麻!”

“躺在地上的原本应该是我。”年轻人继续说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当祭品呢?我已经转了十圈—转了十二圈、十五圈。帕洛赫蒂瓦只转了七圈。他们可以从我身上得到两倍的血,这血能把无边的海洋染成一片殷红[34]。”他伸出双臂,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随后,他绝望地将双臂再次垂了下来。“可是他们不让我去。他们因为我的肤色而讨厌我。一向都是这样。一向这样。”年轻人的眼里噙着泪水。他感到羞惭,于是转过身去。

列宁娜感到很惊讶,她忘记了没带嗦麻的不快。她的双手不再捂着脸,第一次望着那个年轻的陌生人。“你是说你想要挨鞭子抽?”

年轻人仍然避开她的视线,不过做了个肯定的手势。“是的!为了印第安村庄,为了降雨和谷物的生长,为了取悦雨神和耶稣,也是为了证明我能忍受痛苦而不会哭喊。”他的声音突然引起了她的共鸣,他转过身来,骄傲地挺直双肩,扬起下巴,“为了证明我是个男子汉……啊!”他吸了一口气,张大了嘴巴,一时缄默不语。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她的脸颊既不是巧克力色,也不是狗皮色,她的头发是红褐色,并且一直卷曲着,她的表情(真新奇!)表现出一种善意的关切之情。列宁娜微笑地看着他,心想:这是多么帅气的男孩啊,身材也很漂亮。热血涌上了年轻人的脸颊。他垂下眼睛,过了一阵才抬起来,却发现她还在朝他微笑。他实在难以承受,只好扭过头去,假装认真地盯着广场另一头的什么东西。

伯纳德问了几个问题,这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问那年轻人,他是谁?怎么来到这儿的?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的?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伯纳德的脸(他渴望见到列宁娜的微笑,却又简直不敢看她),他竭力想解释清楚这一切。琳达是他的母亲(“母亲”这个词令列宁娜不舒服),不是保留地的土著居民。很久以前,也就是他出生以前,琳达和一个男人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伯纳德竖起了耳朵。)她独自一个人往北方那边的山里走,从一个陡峭的地方摔了下来,伤了脑袋。(“说下去,说下去。”伯纳德激动地说。)马尔佩斯部落的几个印第安猎人发现了她,把她带回了印第安村庄。至于他的父亲,琳达从此没再见过他。他的名字叫托马金。(对了,主任的名字叫“托马斯”。)他一定是飞走了,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把她丢下,自己远走高飞了—那是一个恶毒、冷酷、不正常的人。

“因此,我是在马尔佩斯部落出生的。”他总结道,同时摇了摇头。

印第安村庄外头的那间小屋真肮脏!

一片遍布灰尘和垃圾的空地将小屋和村庄隔开了。两条饥肠辘辘的狗在门口肮脏的垃圾里嗅闻着。他们走进屋里,屋里黑乎乎的,散发出恶臭的味道,到处都是苍蝇。

“琳达!”年轻人喊道。

从里面的屋子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女人的声音:“来了。”

他们等候着。地上的碗里有没吃完的剩饭菜,也许是好几顿剩饭菜哩。

房门打开了。一个非常粗壮的金发女人跨过门槛,站在那里望着这两个陌生人,嘴巴张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列宁娜厌恶地注意到,她的门牙缺了两颗。剩下的那些牙齿的颜色……她不禁一阵战栗。她比刚才那老头儿还糟。太胖了。她脸上全是褶子,全身肌肉松弛,一脸皱纹。她的脸颊下垂着,上面布满紫色的斑点。她的鼻子上全是红色血丝,眼睛因充血而通红。还有那脖颈,那是什么脖颈啊。她头上披的毛毯又破又脏。在那棕色的麻袋一样的束腰外衣下面,是那一对硕大的乳房、隆起的肚子和屁股。啊,她比那老头儿糟多了,糟多了!突然,那怪物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同时伸出双臂向她扑来(天哪!天哪!这实在令人作呕,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吐出来了),把列宁娜的身体紧紧地按压在她那隆起的胸脯上,然后开始亲吻她。天哪!那女人亲吻着她,那味道闻起来太可怕了,她显然从来没有洗过澡,浑身散发着德尔塔和爱普西龙瓶子里的那种恶心东西的味道(不,关于伯纳德的代血剂里掺了酒精的故事不是真的),那必定是酒精的味道。列宁娜以最快的速度挣开了她。

她眼前是一张因哭泣而扭曲的脸。那怪物在哭泣。

“哦,亲爱的,亲爱的。”她一边滔滔不绝地说话,一边不停地哭泣。“我真是太高兴了!过了这么多年,我总算见到了一张文明人的脸。我真高兴,还见到了文明人的衣服。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人造丝衣服了。”她摸了摸列宁娜的衬衫袖子。她的指甲一片污黑。“还有那可爱的人造丝仿天鹅绒料子的短裤!你知道吗,亲爱的?我一直留着以前的旧衣服,也就是我来这里时所穿的那些衣服,我将它们放在一个箱子里。我等下会给你看看。不过,当然,那些人造丝衣服已经全部破了。不过,还有这么一条可爱的白皮带—不过,我得说,你这条绿色人造革皮带更可爱。那条白皮带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她的眼泪又开始流了下来。“我想约翰已经告诉过你,我所遭受的苦难—我连一克嗦麻也没有,只能偶尔喝点龙舌兰酒,这是波佩[35]以前带给我的。波佩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小伙子。可是喝过龙舌兰酒后会很难受,龙舌兰酒就是这样。喝仙人掌汁[36]让人恶心。此外,它总是使人产生一种羞惭的感觉,第二天会感到更加羞惭。我感到很羞惭。想想看:我,一个贝塔,竟然生下了一个孩子,你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光是听她这么说,列宁娜就打了个寒战。)“虽然这不是我的错,我可以发誓,因为我仍然不知道这事儿是怎样发生的,因为我做了所有的避孕操—你知道,按数字顺序做,一、二、三、四,我发誓,总是这样。可是,照样出事。当然,这里是没有人流中心的。顺便问一下,切尔西还有人流中心吗?”她问道。列宁娜点了点头。“星期二和星期五还是灯火通明吗?”列宁娜又点了点头。“那可爱的粉红色玻璃塔楼啊!”可怜的琳达抬起了脸,闭上了眼睛,心醉神迷地想象着记忆中那清晰的辉煌盛景。“还有夜晚的河流。”她低声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睑后面慢慢地流了下来。“傍晚从斯托克·波格斯飞回家,然后洗个热水澡,做真空振动按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又睁开眼睛,吸了一两下鼻子,然后用手指擤了擤鼻涕,在外衣的裙摆上擦了擦,“哦,我很抱歉。”她看到列宁娜下意识地做了个厌恶的表情,就这样说,“我不应该这样做。我很抱歉。可是,没有手帕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我记得这种事以前总是让我心烦意乱,全都是污垢,没有什么是杀过菌消过毒的。他们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时,我头上有一个可怕的伤口,你想象不出他们在我头上敷了什么东西。污秽的东西,都是污秽的东西。‘文明就是消毒杀菌’,我过去常常对他们这么说。还有‘卫生间里洗个澡,链球菌滚一边去’,就好像他们全是孩子一样。可他们当然不会明白。他们又怎么会明白呢?到了最后,我想我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总之,要是没有热水,你又怎么能保持清洁呢?你看看这些衣服,这种野兽般的羊毛不像人造丝,它们经久耐用,总也穿不破。而且,要是衣服破了,你还得缝好它。可我出身贝塔,原本是在授精室工作的。从来就没有人教过我做这种事。这不是我该做的杂事。何况,过去的时候,缝补衣服从来都是不合适的。衣服破了就扔掉嘛,买新的就得了。‘缝补越多,财富越少。’对不对?缝补是反社会的行为。可在这里就完全不同了。我就像和疯子生活在一起。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很疯狂。”

她向四周看了看,只见约翰和伯纳德已经走开了,他们在屋外的尘土和垃圾中走来走去。可她还是悄悄地压低了声音,朝列宁娜靠过来,列宁娜僵硬地缩了缩身体,两人离得这么近,老妇人嘴里吹过来的仿佛能毒害胚胎的气味令她脸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比方说,”她低低地用沙哑的声音说,“就以他们在这儿相处的样子来说吧。疯了,我告诉你,绝对是疯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人与人之间都是彼此相属的,可他们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她拉着列宁娜的袖子,固执地说。列宁娜扭过头去,点了点头,刚才憋得太久,她现在才设法吸了一口比较没有污染的空气。“在这儿,”琳达继续说,“你是不会为一个以上的人而活的。倘若你用正常的方式与人相处,别人会认为你很邪恶,说你反社会。他们讨厌你,看不起你。有一次,许多女人过来和我大吵了一架,就因为她们的男人来找过我。哼,他们为什么不能来找我?她们朝我冲过来,不,太可怕了。我没法跟你细说。”琳达用手捂着脸,浑身发抖。“这里的女人太可恨了。她们疯狂,疯狂,而且残忍。她们当然一点也不懂做避孕操,也不懂装瓶、出瓶等诸如此类的事。所以她们一直都在生孩子,像狗一样。太令人作呕了。啊,我主福特,我主福特,我主福特!不过约翰给了我极大安慰。我不知道,要是没有他,我该怎么办。尽管当有男人来找我的时候,他会感到伤心,从小就这样,他确实很不开心。有一次(但那是在他长大以后),他甚至企图杀死可怜的怀胡西瓦,或是波佩来着。只是因为我以前和他们发生过关系。因为我一直没法让他明白,这是文明人应当做的事。我认为,疯狂是会传染的病。不管如何,约翰似乎是从印第安人那里感染了疯病。这当然是因为他经常和他们待在一起。尽管他们总是对他很凶,而且不让他做其他男子做的事。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件好事,因为这让我更容易对他进行条件反射设定训练。虽然你不知道这有多难。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我本就不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我的意思是说,当一个孩子问你直升机是怎么飞的,或者是谁创造了世界—倘若你是一直在授精室工作的贝塔,你会如何回答?你该如何回答呢?”

[34]  此句话的出处为莎剧《麦克白》第二幕第二场麦克白弑杀了国王后的台词:“恐怕我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无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红呢。”本书中凡引用莎剧台词,均采用朱生豪译文,以下不再说明。

[35]  波佩:这个名字源自一位印第安人反拳者,他在1680年成功地领导了一场反抗西班牙人的起义,并恢复了部落的习俗和传统。

[36]  仙人掌汁:原文音译为佩奥特尔,是一种原产于墨西哥和美国西南部的无刺圆顶形仙人掌,有纽扣状块茎,其汁液含有致幻剂麦司卡林,传统上被某些美洲原住民用于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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