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我漂泊在姥姥的怀抱里，依存在山脚之下。五六岁的孩童不知离别的意味，便如一棵小树，扎根其中，吸取天地精华，且长且自在。

当时，我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这一点要感谢我的姥姥。跟许多隔辈的老人一样，他们允许你做一个真正的孩童，可能是因为人到暮年，一切都已看开，走向豁达，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有了包容的心态，包括一个孩童的顽皮不知世事。我们不但是亲人，也属于忘年之交。姥姥就是如此，那肆意生长的孩童时期，是她养存了我的天性，使我至今仍显得天真，拥有一颗赤子心。

姥姥每年都会养一群小鸡，大约二十来只，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毛茸茸的一片。这对于一个小孩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我不由地将自己的一双小手伸向这一团可爱且愚蠢的小东西，放在我专门为它建造的小窝里仔细把玩。那个小窝通常设置在我最心爱的小篮子里，放上姥姥裁剪衣服不要的破布，给它做一处安乐的小窝。从此以后这个漂亮的小鸡就成了我最宠爱的伙伴，它拥有其它所有不曾有的待遇，比如跟我一起上桌吃饭，我会趁姥姥不注意塞给它一点煎饼沫沫，或者一些汤饭，它总是迫不及待地啄食，发出满足的“唧唧”叫声。等我们一起吃饱喝足，就去院子里玩耍。

我刨土和成泥巴，做一个肩膀上挑着担子的“懒老婆”，听说这个“懒老婆”日上三竿才起床挑水，渴得她家的鸡鸭鹅吱哇乱叫。我一边做一边念念有词，我的小鸡就在它的“安乐窝”里慵懒地晒着太阳。到了晚上，我们还是舍不得分开，索性一起入睡。我小心地给它盖上“被子”，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它，对它说一些温柔的话语，共同进入甜甜的梦乡。

除了与心爱的小鸡相依为伴，那盛小鸡的篮子更是我心爱的宝物。得到它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姥姥赶集归来，带回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编织精美的篮子并告诉我，它是我的。没等姥姥把话说完，我就已经抢过来跨在手臂上，拿起我的小锄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像极了外出采草药的姥姥。

是的，我想要一个小篮子，然后跟我的小伙伴们上山去采草药。大山里什么都有，有瓜果桃李，有野花香草，还有一些珍贵的草药。这些草药对于孩童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因为把草药采回来，晒干了可以换成零花钱，零花钱再换成更加诱人的冰棍儿，一切完美且幸福。通常我们三五成群，去山坡上低矮一点的地方采一种叫作“草种子”的草药。

草种子，顾名思义是一种草的种子，可以入药。它们长得低矮，成熟后中间长出一个穗子，密密麻麻地挂着种子。我们用手将种子从下往上撸，那些草的种子就到了我们的手心里，再放到篮子里，这样越攒越多，不一会篮子快要满了。

我们撸草种子是要比赛的，看谁撸得又快又好。我有一双大手却不灵活，我的小伙伴翠翠有一双小手而且很巧。我们在学习织毛衣的时候，我的手的灵活度明显要逊色，在玩“拾活络”（就是将一些大小正好的小石头一个一个地扔到空中，在它们落地之前，再灵活地拾到手里）的时候，我也拾不过她。总之，一用到手，翠翠就显得优秀许多。我时常羡慕她，她却并不骄傲，总是告诉我一些更加快速采到草药的小窍门，比如看到“血参”的时候，不要着急把它们拔出来，这样往往将其拔断，而上好的根部埋藏得很深，反而得不偿失。我们可以先用小锄头挖空其周围的土和石子，等它的根部差不多全部裸露，迅速拔出来，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鲜亮的血参了。

我运用翠翠传授给我的方法，果然收获了很多，直到塞满了我的篮子。这个时候，我们是不着急下山的。因为刚才在采血参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一地带是蝎子的栖息地，它们也很值钱，大的能够换成五毛钱，小的三毛，这可真不少，要知道，当年的冰棍儿才一毛钱一支。但是逮到蝎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它很危险，会蛰人。我通常是不大敢逮它们的，但是翠翠不怕。她仿佛是生长在这山野间的精灵，任何山里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蝎子一般藏在潮湿的石板下面，那种干燥的连青苔都不长的石板下面是不会有的。当怀疑一块石板下面隐藏着一只蝎子时，蹲下身子，凝心静气地用一只手从石板的一侧轻轻掀起，另一只手拿起两根树枝作筷子状，迅速夹起，放进玻璃瓶中。我见翠翠手势灵活，且没被咬，也想尝试一下，结果蝎子反应极快，没等我抓到，就迅速逃跑，情急之下我用手抓，结果被蛰到小拇指，钻心的疼痛至今难忘，从此再也不敢冒险了。

我们采完了草药，抓完了蝎子，已经到了晌午。于是作短暂的休息停留，就依山路而下，返回家中。一路上路过一处处果园，见到一棵棵低矮的桃树，上面挂着一颗颗鲜红的桃子。我们就决定先不回家了。反正大山里的时间漫长得很，大家也都悠哉悠哉，放羊的唱着小曲儿，干活的抽着烟袋，连牛儿甩着的尾巴都是慢条斯理的，我们自然也不着急。于是跑进二大爷或者三大娘的桃园里，三步两步骑到树杈上，摘下一个最熟的桃子，也不扒皮就往嘴里送。那清甜的滋味让人感觉自己像山间的小兽，肆意且欢畅。

一个又一个桃子下肚，初时不觉怎样，吃完才觉得满脸是桃毛，痒得很。随即跑到旁边的山泉，掬一捧山泉水洗脸，又是一番别样的清凉。我们就这样懒懒散散地一蹦一跳地下山，隐约间传来姥姥声声的呼唤。那声音从山脚传来，路过槐树林，混合了槐花的香味继续向前，穿过山谷，迎风而上，在这片山野间弥散开来，跑进了这众多的山野精灵之耳，它们是顶爱模仿的，于是也重复起这朦胧的呼唤，似在现实又似在梦里，似近非远，萦绕在我的耳旁，久久不肯散去。

我时常幻化为一只鸟儿，飞入从前的乐园之中，做一番儿时的美梦。梦不知何时醒来，也不知醒于何处。但总归是快乐的，即便是有些淡淡的、悠远的、朦胧的味道。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盖娜娜，1990年出生，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毕业。爱好文学、历史，喜欢写作。目前就职于东营经济技术开发区东凯小学。